Monday, February 21, 2005

半生缘

真真幻幻 虚虚实实
世事莫测 世人皆痴
(这不是红楼梦一类的。。。)


摘记家中传闻一二而已


1。迁离

在那个已经不可以考证的年头,冯商在一个夜晚里,接连失去了自家的宅子,父母和姐姐。

次日他在地震的废墟里挖了一整天,手掌被瓦砾刮得翻开皮,却始终不见他们的尸首。那时候大概是夏天,太阳晒着死去的禽畜,不消多久就开始腐烂,大型瘟疫日就会蔓延开来。待听得十里外的镇子已经遭决堤的岷江淹没了低处时,他便知道老家留不久了。揪着他裤腿的二妹哭累了,开始安静地吮吸着一块圆滑的石头,粘了灰土的小脸上被泪水汗水混合画出几条道道。他哄着她向那堆砖瓦遗迹磕了几个头,便跟着逃难的人群往河的下游走,那是东边。

他们向着太阳走,饿了就向同行的人要点剩余的干粮。人家看他们是孩子,尽量帮着点,可是这种时候自身尚且难保,所以肚子往往是空着的。他老是冲在人前头,往树林子里钻,拣点野果和零星的蘑菇,先自己生着吃了,没有头昏之类的中毒现象才给妹妹。之后每当他想起那一段日子,必须马上喝一大杯水。那几天里,渴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敲打他的胸口。他们不敢喝露天流淌的河水,里面泡了太多东西,他亲眼见了有人耐不住,第二天起了老大老红的疹子,说胡话走不动,就被留在路边了下的。全靠每天的早晨,像传说中的神仙一样,把带着露水的花草整株的放在嘴里嚼才熬过来。他这一生第一次动手打二妹是在他发现她瞒着他偷偷地喝河水的时候。冯商用手指头捅着妹妹的喉咙,直到她胃里的最后一滴水也吐了出来。那一巴掌虽然是扇在二妹背上,他的手却火辣辣的胀了一整天。他埋着头背起张嘴便要哇哇大哭的妹妹大步赶上队伍,狠狠道,哭什么哭,眼泪也是要费水的。作为自我惩罚,也是赔偿,那天他把要来的半张饼子都给妹妹吃了。看着她贪婪的吃相,肚子虽然咕咕地叫着,他心里头可高兴得很。

看到Y城那被难民挤破的大门时,是个黄昏,点点灯火人家。伫立在不识一人的街头,离家那么久,那么远的冯商搂着二妹对天放开嗓子吼起母亲教过他们的歌。

那一年他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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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很久以前的那场地震,我不知道到底发生在哪里,什么地方,伤亡几何。
就是万能的google大仙都不能告诉我。

和这一场大概比较相近,地理位置和年月。
但是不能打包票。
这毕竟还是篇小说阿。

四川迭溪地震

  1933年8月25日,茂汶縣迭溪發生7.5級地震。那日炎熱異常,突然霹靂一聲,天翻地覆,震耳欲聾。劇烈震動持續了一分鐘,地皮上到處出現大裂縫,忽開忽合,從中噴出黃色煙霧,直沖云霄。大震后,迭溪城毀滅。城東縫隙有個城隆廟,斷柱頹梁,為全城唯一的殘留建筑物,全城278間民房沒有一點殘跡可尋。地震造成的山崩,使岷江三處堵塞,成為三大“地震湖”。迭溪城對岸和龍池山上的龍池常年積水,風景秀麗,是迭溪八景之一,震后池水干涸。第三堰壩頂部厚約300米,高約100米,是三個堰最堅固、最龐大、蓄水最多的堰。三個堰使岷江斷流43天,江水逆流20多公里。地震后45天,即10月9日7時,堤壩潰決,洪峰到達120公里外的茂汶縣,直至距迭溪260公里的樂山縣。據灌縣水利研究會調查:全縣共死16O0余人,沖壞熟地4000余畝。當時的地質學家常隆慶統計了迭溪地震的損失情況。迭溪周圍30里的山陵川澤,全部崩壞,方圓上百公里為重災區,死6800多人。洪水潰決,又將灌縣以上村鎮沖沒大半,死人達2500多。地震造就的兩個大小“海子”保留至今,好像在叢山峻嶺中鑲嵌的藍寶石,成為游人的一大景觀。


2。四姑娘

自Y城方圆三十里,说起吕家,每人不知道。好多年前,吕定璋从南方跑港口回来,带回来一个黑黑瘦瘦的外地女人和够他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到了他儿子吕逸这一代,吕家的财产已经翻了不止一番。吕家老屋的飞廊雕柱还有后院专人看管的金鱼池成了当地的一景。有钱到没什么,难得的事这一家人虽富却不骄横,不像别的地主鱼肉乡里。不管是不是他家的佃户,平日里后生媳妇们见到吕家管事的还都要尊称他一声吕先生。吕逸三十多岁的关头上发妻亡故了,留给他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续弦迎娶的是当地书馆先生的女儿,之后又添了四个女儿。

四姑娘其实不是第四个女儿。她是吕逸第二个太太过门后生下的第一个女儿。那时候时兴男女分开排行,只是发妻还怀过两个女儿,一个是死胎,另一个三岁就夭折了。出生的时候产婆还没拍她就哭上了,洪亮的让人以为是个小子。吕逸是个开明士绅,像其他所有开明士绅一样,他出钱在家乡办了个小厂,还让女儿去学堂。又很长一段时间四姑娘没有正式的名字,在家里她是四姑娘,外面人家叫她吕四娘。等到她上学的那一天,她知书达理的娘把她换到身边,把着她的手写下了朝兰两个字,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朝兰穿着浆过的蓝布衫,百褶裙,挎着绿书包,走在香椿树的影子里。那么一个沉默娴静的女孩子,该说个好人家,人们说。她有些怕大哥,他显然会替代父亲成为家里的主心杆,年纪轻轻却已不易让人亲近。二哥染了些油滑习性,流里流气,可是却会陪她说些体己话儿,不时地塞给她些小礼物,想必是在风月圈里学来的。大姐很是清高,觉得这些妹妹是庶出,是封建产物,自己成天参加运动,俨然是个学生活动的头头。其它的那些孩子还小,一个母亲的支系,贴得近些。大家庭总是有些波折,像门道里的阴风,但是毕竟有云过日出的时候。

四姑娘17岁的那年,父亲已经不管事了,乐得做个甩手掌柜,比她大上十来岁的大哥替她雇了个料理杂事的嬷嬷,陪她到Y城的女子中学读书。

这是地震五年之后的事。

3。托孤

冯家兄妹在Y城的流浪生涯只持续了半把个月。已近中秋,蟹肥桂香,他们俩正在卖糖炒板栗的小铺旁大口地吸着那股空气中的甜味。然后,患难中结识,一道露宿街头的李家的大儿子一路小跑着来唤他们去见人。有个老伯在找亲戚撒,他跟人家说的两个娃娃子家和你们一般般,要麽是你家外头的人晓得拉,来接你两个回家去。冯商不认识那个走路有点瘸的老人,可是他自称是岭南的七舅公,往年过节来串过门子的。他还说现在水已经退了,冯家的人和屋子虽然不在了,可是地却丢不了,如果好好打理,三五年内,恢复不了昔日的光景,却能让他们兄妹不愁余生。老人落下两行浑浊的老泪,一手牵了一个,叫上同他一起来的两个汉子,去找了Y城周围最大的地主,吕家。照他说,吕家老爷坐拥良田百亩,心肠也好,不会图你们家的二十亩地。看在你家爹和他是同窗的分上,他也不会让你们受苦的。

几句多余的寒暄话都没有,在吕家的大堂里,吕逸把扑地要拜的冯商扶起。冯家的田产我自然会命人替你们妥善条理,等到你懂事了还给你。现在你还小,要以学业为重,今天好好休整,明天就到省城去读书吧。至于你妹妹。就同我的女儿们一起住下,来了小伙伴,她们必定高兴得很。一锤定音。

第二天一大早,梳洗后焕然一新,冯商依依不舍地别了妹妹,跟了七舅公南下,赴C城求学,这一走就是五年。

是的,讲四姑娘的故事时,我故意漏掉了一点:朝兰在家最好的玩伴,是冯家二妹,她也听二妹说过,哥哥这,哥哥那的。到头来,这个素未谋面的楞头小子,却好像同她一起长大一样,音容笑貌,了然于胸。这是因为那时候就让你知道这一点,没有必要。其实现在也不。

让我接着讲吧,冯商回到,吕四姑娘来到Y城的那一天,是四月初,有被细雨淋湿的石板路,也有胡同深处的油纸伞。写诗的好天气。

4。邂逅

在大城市里被民主革命之风熏陶了好几年,穿着黑呢学生制服的冯商站在堂下用恭谨却又是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吕逸父子。嘴里应着那些例行的客套话,心里却盘算着怎么样能把妹妹从吕家接出来。现今他已成年,翅膀初硬再加上心高气傲,不好意思也不想让妹妹继续寄人篱下。见过世面之后,Y城已经留不住他,他计划着盘卖掉家里的那些地,然后带着妹妹去北方。谁知道吕逸一张嘴就把他镇住。

商哥儿,这几年虽然你不在我近旁,可是我一直没拿你当外人看。你二妹对我来说更是亲似女儿。意味深长的停顿。
吕伯,我这辈子不会忘了您家对我们兄妹的照顾,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此等大恩,必当衔草结环,在所不辞。
哎,一家人,还将什么报答不报答。 捻须微笑。
你的妹子,我们喜欢得紧,想留住却又没有儿子去配她。我倒是有个女儿待着许人家,不知道能不能拴住你呵。
您说笑了。。。我。。。
冯商搜肠刮肚地找着借口,他这辈的学生都崇尚自由恋爱,父母媒妁之言都失了效力,更何况他一人独立在外以久,习惯了自己拿主意,一辈子的大事,万万不能糊里糊涂的应许了。
就这样了,我就只求你这一件事,你不是要报恩吗,替我照顾好我的四姑娘。
此时由不得他反悔了,之前许的诺把自己人也给搭进去了。暗暗叫着苦,他回了几声,顾不上问二妹的近况,行了辞礼,匆匆便要赶回到住处。他得细细把这事想一遍。

吕逸可不是心血来潮,他看好这个青年:受他托付去C城看望了冯商的人回来没有不夸他的。这小子功课好,脑子灵着呢,授课的老师说他可以到北平,上海的大学堂继续深造。吕逸的大儿子上学不多,二儿子不务正业,反正冯家没有了人,如果连了姻,等于多出了个儿子,可以让他去外面学了新潮的技术,回来管好吕家的厂子。他让大儿子把在乡下老宅住着的四女儿接到城里来上学,便是想让两个孩子见个面,认个门。

四姑娘听着窗外的雨声,胸里一阵气闷,拢起头发,套了布鞋,提着把伞就上了街。她不熟路,但在Y城问起吕家没人不知道,于是便依着小性子专往一重深似一重的小巷里拐。朝兰总觉得她的生活不属于这里,不在这几道墙内。她向往着站在高处,一览众山小,而不是只有重复的徒劳地仰头看天。遗憾的是,吕四姑娘没有像我们料想中的撞上某个人。可是有没有别的人看到了她,写了一首关于雨巷,象丁香样的姑娘的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怎么避免呢,我说了的,这是个写诗的好天气。(别当真,年代根本不搭对)

是福是祸,只要是命就躲不过。他们俩(嘿,别跟我装你不知道我说的是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吕宅的门口。一个刚好离去,另一个正好归来,各自怀着各自的无奈心事。四姑娘收起伞,侧着身子抖伞上的雨水;冯商眉头深锁,一只手埋在头发里,两人擦肩而过。一个激灵,一人回头一人转身,四目交望,不好意思地笑笑,点了个头,继续各走各的路。不错,那种惊为天人,一面定终生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始终是有礼的,陌生的,友善的。

可是很多年以后的一天,冯商老到记不起四小姐的眉眼的时候,他还是可以,很轻易地,从内心深处把这回眸一笑的记忆唤出来。于是他也微笑起来。

1 comment:

littlefish said...

Nice story, keep it going :)